“粉发女孩”这件事,噎在我喉咙里好几天了。
首先,于公于私,我都有为这件事发声的必要。
因为每个被压迫的弱势者都无异于我们自己。
但是,我又迟迟下不了笔,总害怕写出的还是陈词滥调。
如今人们似乎已对“网暴”这个词脱敏,连“雪花论”都渐渐变成一个梗。
面对周而复始的悲剧,大众依旧机械性地惊讶,却不再反思。
而麻木恰恰是社会最可怕的*药。
我想的是,不如换个角度吧。
这不单单是少部分凶手戕害一个弱者的故事。
我更愿意将其理解成,一个曾对正义充满期盼的女孩,对你我所处的整个世界,逐渐失去希望的悲剧。
如何还原那头粉色头发下的女孩面孔呢?
我们不得不再从逝者的伤疤扒开,回到悲剧的开端。
她的名字叫郑灵华,网名是鸡蛋姬。
是那种平时刷到的话,会让我不自觉焦虑的朝阳少女。
在她的小红书上,你可以看到一个少年人最热忱的姿态。
她定义自己是个“自律狂”。
读书、健身、跳舞、当主持、考雅思、弹吉他、学美声……
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往上游跳跃。
翻看她仍然鲜活的生前片段,我脑海里逐渐拼凑出一个雀跃的倩影。
在一篇保研经验帖里,郑灵华分享了自己的经历。
中学时差点读职校,勉强挤入重点高中,后来考上双非大学,又经过努力保研上了华东师大。
她写:
“一时的失意和年轻不懂事没有关系,只要抓住人生的关键节点,即“黑天鹅事件”,就可以成功。”
在丧到爆表的现代社会,她坚信人定胜天,并真的逆风改命。
足可见,她是个对待自己和世界都极其认真的人。
被同班同学在背后诋毁、谩骂,她会认真写下千字长文。
不为反驳,只为分析自己的愤怒心理。
她称自己曾因易怒做过乳腺纤维瘤手术、患上抑郁症,但随着长大,她已经学会了排解。
最后,郑灵华给了读者一个温柔的答案:
人要珍惜自己的情绪价值。
你会觉得,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。
她总在寻找最积极的姿态迎接生命,粉色的头发可能会褪色,脸上的笑容却从来不会。
但一场无妄之灾,就在她最风光无限的时刻降落到了她身上。
去年7月,医院探望生病的爷爷,还给他带去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。
“我考研的动力之一就是能让爷爷亲眼看到我上研究生,并以我为骄傲。”
多动人的一幕?
可就在这张合影走红后,一些可怖的声音随即开始翻涌。
先是有人盗用她的照片和故事兜售考研课程,消费她的经历。
再是有人针对她的头发进行攻击,污蔑她从事色情行业,吃爷爷人血馒头。
再后来,以讹传讹,*谣四起。
诸如“老少恋”等令人作呕的说法,在网上逐渐蔓延。
生命中最珍惜的时刻被这样玷污,有几个人能保持冷静?
而最让我敬佩又心疼的,便是郑灵华的后续反应——在这种时候,她还在相信正义与个体的力量。
从那条帖子发出后不久,郑灵华就开始了艰辛的维权路。
报警,起诉,举报,申诉。
原本洋溢着朝气的小红书首页,顿时只剩严肃的控诉。
而她想要的,不过只是一声给自己、给爷爷的道歉。
郑灵华对网暴的的反应不特殊,但又非常特殊。
首先,她拥有与任何一位普通人都同等的情绪。
愤怒、不平、委屈。
她想要真相被肃清,想让作恶之人遭到惩戒。
但另一方面,她的情绪里又包裹着少见的正气和天真。
从小红书、抖音、微博到知乎,在“粉发女孩”的相关讨论下,你都不难找到郑灵华本人的文字。
她会不厌其烦地回复每条恶评,像对待人一样对待阴渠里的生物。
诉求再简单不过:“我是当事人郑灵华,请直接和我对话。”
我从未见过有人对网络喷子有如此的耐心。
郑灵华说,自己是一板一眼的人,曾经当过辩论队的四辩。
她喜欢叫醒别人。
她会清晰地列出反驳,试图用逻辑和公理说服网暴者,哪怕面对的是最无道理可言的污言秽语。
宛如一个学不会退缩的孤勇斗士。
这无数场论战耗掉了她不知多少心血和精力。
极少数情况下获得胜利,她会礼貌诚恳地接受道歉,并截图发布到平台。
仿佛在炫耀战果,告诉我们天下还有正义可言。
但更多情况,对面只会不屑地继续谩骂。
甚至是删掉内容,换成匿名id挑衅郑灵华,把她的辩驳当成一个笑话。
我于心不忍,更感到语塞。
这个世界到底凭什么被她这样信任?
郑灵华的信念坚持到了结局时分。
她从她过往的人生中得出结论,战斗有效,好事多磨。
哪怕在因抑郁状态住院期间,她也一直在努力抗争。
她读书,码字,运动,和病友交谈玩耍。
她写了9天的住院日记,真挚到让人觉得,世界上哪有事情能难得到她?
但故事讲到这里,我们还是不得不接受BE。
不愿服输的郑灵华,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绝望的单行道。
在她留给互联网的最后一段自白里,她这样写道——希望在好了之后大家能够一起出去玩。
她仍在感谢关心自己的姐妹,仍想帮助与自己经历类似的病友。
这颗小太阳发光到了最后一刻。
但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,还是湮灭了它的光彩。
于是,作为这个荒诞世界一部分的我们,都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:
到底是什么,让一个最富有希望的女孩走向了绝望?
这大概已经是一个无法被回答的问题。
不过在郑灵华生前的遭遇里,我们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。
她与网暴者对线、将维权进行到底,显然是在维护心中的正义与道理。
但在这一过程中,她所相信的正念却渐渐被现实消解。
例如,她发现许多网暴者并不似大众刻板印象,是那种社会边缘的失败者。
他们之中有大学生,有银行职员,有为人父母,甚至还有一位法学专业的学生。
大多数人都站在正义的一侧?
不,我们早已发现,每个人都在多多少少地施行不义。
这一残酷真相到底在多大层面上打击了郑灵华,我不得而知。
但在维权过程中,她一遍遍阅读来自网暴者的言论,心灵已经难承其重。
“恶意不是来自一方,而是来自四面八方”。
她在第11篇维权日记上这样感慨。
而更让人难过的是,鲜少有人能从她的坚持里真正学会反思。
多的是因为害怕官司而被迫道歉。
更多的是依旧隐藏在阴暗处,继续无耻的暴行。
反思是少数高尚者才拥有的美德,有时却也成为良善者的无端惩罚。
在住院期间,郑灵华还在检讨自己太少付出,太多索取。
可有人会反省从她身上剥夺的自尊和声誉吗?
在与《凤凰深调》的采访中,郑灵华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呼喊。
“如果我死了,是不是社会舆论就能